澎湃新闻记者 范佳来 实习生 张婉之
从“地下”走向“地上”，中国说唱曾一夜爆红，也经历过突然沉寂。如今，一档“万物皆可说唱”的综艺节目，让说唱再次登上舆论焦点。
Rapper陈近南
1998年出生的Rapper陈近南，在舞台上演唱了一首献给抑郁症患者的《来自世界的恶意》。歌词写满了对抑郁症女孩的同情，节目播出后，她一下子收到超过3000条私信和评论。
一位16岁的少年，此前已经有过因严重抑郁而轻生的念头，但他告诉陈近南，“我以为我再也过不完十六岁了，我的生活就此结束。但听完这首歌后，我觉得我还有活下来的希望。”
除了陈近南，其他选手的歌曲也无一例外地关注现实问题：比如Doggie的歌是写给因帮助被校园暴力的同学而被杀的男生，还有高考被顶替上大学的女生。于贞用一首《她和她和她》反映女性在职场和生活中遭遇的不公；TangoZ（钟祺）在舞台上展示了一口流利吴语，他演唱的《Love Paradise》被杭州亚运会官方微博转发点赞。
《说唱新世代》第一期演出剧照
在B站自制独播的说唱类综艺《说唱新世代》中，Rap不再只是一种音乐形式，而是成为表达个人态度的方式：选手们用音乐抨击校园霸凌、呼吁教育公平、关爱抑郁症患者，将说唱与值得关注的公共话题融为一体。“对Rapper而言，最高的赞美不是‘音乐家’，而是表达者。”陈近南说。
入圈说唱：源于对“表达”的渴望
别人眼中穿着短裙、扎着双马尾的陈近南，在说唱圈子里是一个颇为强悍的“Battle MC”。所谓Battle，就是两位选手通过1V1的对战方式，用即兴的押韵句子去攻击对方，如果有一方的词中特别凶狠有“炸点”，观众就会给予疯狂的欢呼，最后呼声最高者胜出。
这种起源于黑人街头的说唱形式，来到中国后吸收了本土文化的血液，演化出了更多接地气的玩法，逐渐形成中国独有的地下Battle文化。因为Battle时气场太强，陈近南甚至被对手送了一个称号“说唱圈魏璎珞”。
陈近南出生于吉林，从小就喜欢音乐，但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一直没能接触专业乐器。十几岁时，她开始接触说唱，听“右转杀手”、宋岳庭的歌，立刻被这种稍显特殊的音乐形式吸引。
选手表演现场
“说唱是贴脸给的，不管我有没有读过书，懂不懂专业的音乐知识，喜不喜欢这段旋律，我都能感受到创作者的情绪、心理活动和表达的态度，不需要其他的转折媒介。它横冲直撞地来到我面前，直接冲击我、冒犯我，这点特别吸引人。”
选手表演现场
2014年，陈近南开始自己创作说唱，并逐渐开始出没一些underground （地下）的Battle比赛，并且在2018年拿下“干一票”的全国季军。她有音乐天赋，经常哼着歌儿就写下一段旋律。“我就是很任性，想写几句就写几句，不想写就放那儿，就跟写日记似的，特别生活化。”
在她的微博下面，常见到对于外貌的评价，比如“你太胖了，该减肥了”，而这个22岁的女孩却相当通透和自信。“别人说我长得胖、长得丑，我说，老娘美着呢，我是东北范冰冰。”
subs
谈到对说唱的爱好由来，“力量”和“表达”是Rapper回答的高频词。出生于1999年的subs向节目组毛遂自荐，获得了参加《说唱新世代》的机会，这也是他第一次参加综艺节目。“想要画一个家，里面坐着永远不会争吵的爸妈”“想要所有的女孩，走夜路都不会害怕。”《画》的出圈，让所有观众记住了这个有些羞涩内敛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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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番
虽然生番今年已届30高龄，但因其外貌略显老成，在节目中被戏称为“大叔”。生番已婚并育有一女，蓄着一抹小胡子，操着一口京腔，经常上演搞笑模仿秀，常有人呼吁他参加“欢乐喜剧人”。看似漫不经心的生番，实则是厂牌“丹镇北京”的核心成员，同时也是北京说唱圈的资深元老。
据生番回忆，他最初接触说唱是因为少年时哥哥的影响。“我哥是北京大学毕业的，住在中关村附近，我小时候经常去他那儿玩。那里有很多卖打口CD的店铺，他跟我说，我们这一代人应该多听听嘻哈音乐，然后我就买了几张，回家后就沉迷其中，反复地听。”
分贝网是中国早期的一个原创音乐平台，也是早期的生番灵感来源。“我想可以用中文说出来，这事儿挺酷的”，怀着这个朴素的想法，生番开始将自己的想法写成歌词并发表在网上，说唱从此成为了他毕生的爱好。“与流行乐相比，说唱承载了更多元的内容形式，许多说唱歌手都有同感。”
职业：收入不稳定，但行业发展前景较好
“直到近年来，说唱才逐渐得到社会大众的关注。”生番曾经历过说唱圈最萧条的时期：乐队没钱租乐器，赔钱办演出，场上Rapper的人数比场下观众还多。他在北京说唱圈沉浮多年，见证了说唱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中蔓延生长——作为中国最早的改革开放城市，北京是国内最早接触西方文化的城市之一，也是最早受到嘻哈影响的城市。
2010年后，各大嘻哈厂牌如雨后春笋般成立，ironmic和地下八英里等赛事，为众多battle MC提供了一个一决高下的比赛平台。在北京一家名为Section 6的酒吧里，诞生出了小老虎、Lil Ray等诸多地下说唱歌手。在生番的回忆中，狭小而闷热的酒吧、简陋的音响和拥挤的人群，正是当时地下说唱文化的真实写照。
尽管在圈内颇有知名度，但生番始终将说唱视为爱好，从未放弃过自己的本职工作。他在腕表行业工作了十年，已经是整个单位最年轻的门店经理。“每年的年会主持都找我，整个单位都知道我是谁。”
节目播出后，他单位的领导都听了他写的歌，还给他发消息，称赞他的说唱很好，有一位甚至说：“宝贝儿，你给我唱哭了”，让他有些不好意思。“领导说：同事这么多年，没想到你还这么有才华。”
选手表演现场
生番坦言，自己需要稳定的职业和收入来维持他的爱好。“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敢放弃职业，去做全职Rapper。因为我已成家立业，还有孩子，必须给双方父母和自己的家庭一个交代。”
《而立》的歌词，唱出了他的变化，也唱出了他的感受。“身份从子女丈夫变成父亲，肩膀上扛起了一份叫做责任的东西。你看光阴似箭，儿女双全，已不再少年历经化蝶破茧，而立当前，举杯送流年。”生番说，自从女儿出生后，他拒绝了所有不必要的酒局，每天都想早点回家，30岁出头写这首歌，也是希望留下一张专辑，未来送给女儿。
“说唱并不是国内的主流音乐形式，大家会担忧它的前景和未来走向，不知道它能不能养活自己。”陈近南说，众所周知，圈子里的女Rapper很少，这背后有现实的因素。“女生面临的压力很大，到了一定年龄，家人会催促她们结婚、生孩子，在这个时候，单纯的梦想很难敌过现实因素。身边说唱玩得好的女生并不少，但他们往往因为读书、恋爱或家庭压力，放弃了自己的梦想，我觉得挺可惜的。”
陈近南在微博中展示的火锅时间
她坦言，实际上她的家人反对她走职业Rapper这条路，因为他们觉得这条路收入不稳定，身边的朋友也希望她能选择一份相对轻松稳定的工作，但说唱圈的朋友却鼓励她：“陈近南你能行，加油。”
“在校期间，我一直将说唱当作爱好，直到学业完成，工作实习通过，我有了维持基本生活所需的收入，我才考虑成为一名全职的Rapper。这样相当于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除了说唱外，我还有其他在社会上生存的能力和本事。”陈近南说。“这也是给家里一个交代，让她们不再惦记我，担心我以后老了怎么办，音乐这条路走不通了，该怎么办。”
subs的父母也一直关注着他参加节目的表现。“我妈看完后说，这场比赛，我该输；我爸说，我脸太大了，得减减肥。”参加节目之前，subs曾在常州学习美术，后来做了全职的说唱歌手。“我没有自己的收入，但我父母一直支持我、鼓励我，他们觉得我还很年轻，在这个年龄，应该去为梦想追逐、努力。”
《说唱新世代》第一期演出剧照
“说唱是舶来品，需要创立自己的风格”
2018年《中国有嘻哈》的播出，让说唱从地下走向聚光灯下。随着不断地破圈，说唱已经从原先的小众音乐走进大众视野，这令Rapper们感到欣慰。
生番觉得
怀揣着将人文精神融入音乐的梦想，陈近南向澎湃新闻记者袒露了自己的心声：”我的创作不止于旋律，更蕴含着对事物的见解，这也是我最初接触说唱的动力。”节目播出后，她彻夜翻阅网友的反馈，第二天双眸已红肿不堪。”无法与每个绝望的人彻夜畅谈，所以我创作了这首歌，希望能给予他们一丝慰藉和鼓舞。”
回应她的人群中，有自卑的外貌、不自信的女孩，她们钦佩她敢于在舞台上展现自我的勇气；也有漂泊求学的学生，诉说着孤独的艰辛，她的歌声带给她们温暖；还有曾遭遇校园暴力的男孩、饱受情感压制的女孩……陈近南尽力在歌词中传递对他们的鼓励：”你看，你的优秀无需证明，世界的恶意不过是场闹剧。纵使如今你勇气微薄，我会一直相伴，愿你历经风霜，依旧光芒闪耀。”这让她深刻感受到身处创作之中的意义。
subs的微博名为”快乐人subs”，他坦言，自己常常感到不快乐，因此希望通过音乐感染更多人。”我希望中国说唱能够不断进步，这样我也会不断成长。”节目的播出让他拥有了被更多人了解的机会，也开启了职业生涯的新篇章—— 在节目的间隙，他已经开始为一部动漫作品创作主题曲，”但需要与他人竞争，谁的创作更出色，谁就能获得机会。”
责任编辑：梁佳
校对：张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