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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已知的存活斑鳖仅剩两只,且均为雄性。

2012年,世上最后一只平塔岛象龟“孤独的乔治”去世后,斑鳖便成为了“最孤独的动物”。

斑鳖,一个相对陌生的名字。它属于全球现存最大的鳖科动物,是我国一级保护动物,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列为“极危”物种。它曾多次出现在名著《红楼梦》和《西游记》中,贾宝玉赌誓时说出的“癞头鼋”、曾驮唐僧师徒渡过通天河的老鼋,均取自对斑鳖的描述。

尽管斑鳖数量仅剩两位数,但人类并未放弃对其的拯救。

已知唯一雌性斑鳖离世

今年4月,越南有关部门确认,同莫湖中的一只雌性斑鳖死亡。

此斑鳖体长1.56米、重93公斤,死因尚不明确。它曾在2020年被取样标记后放归同莫湖,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确认的雌性斑鳖。

这一消息令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两栖爬行类动物专家饶定齐感到意外。自2002年斑鳖的身份被确认以来,他一直关注并研究这一物种。

“这只雌性斑鳖的死亡,使斑鳖在地球上的已知数量从三只变成了两只。不幸的是,剩下的两只均为雄性,一只生活在我国苏州动物园,另一只生活在越南的宣汉湖。”

长期以来,斑鳖一直被称作“癞头鼋”,被学界认为是鼋的一种。但经过仔细比对,斑鳖和鼋有很大不同——

鼋一般不超过100公斤,而斑鳖可达100公斤以上;鼋体形呈圆形,斑鳖体形呈椭圆形。斑鳖全身散布着细碎的黄色斑纹,头部花纹鲜艳……尽管二者差异明显,但过去的人们仍错误地将二者混淆。

直到1873年,一位英国学者意识到“癞头鼋”可能是新物种,将其命名为“斯氏鳖”,但此后100余年,并未引起广泛关注。直到1993年,我国生物学家赵肯堂经过大量研究后,肯定“癞头鼋”为独立物种,并定中文名为“斑鳖”。至此,这种在地球上生活了数亿年,与恐龙共存的物种终于被厘清了身份。

斑鳖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鳖,曾广泛栖息于我国黄河、长江、太湖、钱塘江、红河,以及越南的马江流域等地,但由于长期被视为其他物种,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刚确定身份便已濒危——2005年,北京动物园的斑鳖离世,仅比人们认清其身份晚一年。2006年,上海动物园一只斑鳖死亡,距其“验明正身”不到3个月。

究竟是哪些因素导致了斑鳖濒危?黄山学院生命与环境科学学院教授吕顺清分析了其中的原因。

这与斑鳖的生存习性有关。斑鳖是独居动物,有很强的领域行为。领域行为有利于动物的摄食、繁殖和抚育后代。“简单来说,一只斑鳖就需要占据一块很大的地盘。一旦其他斑鳖入侵,便会展开种群争斗。”

巨大的体形使得斑鳖必须不停地摄食。它需要太湖、红河这样巨大的淡水水体作为栖息地。

而随着人类活动日益频繁,斑鳖的野外生存处境越来越恶化。作为冷血动物,它们对周围环境的变化非常敏感。“自1972年以来,太湖再未发现过斑鳖。根据斑鳖的生存需求,目前中国唯一可能存在野生斑鳖的只有红河。”

“吃龟鳖能长寿”的观念导致了斑鳖减少。早在先秦时期,中华鳖就被当作下酒菜食用。据现有资料显示,20世纪50年代,我国还有几十只斑鳖。但在“吃龟鳖能营养滋补、防病治病”的观念影响下,过去的人们对野生龟鳖进行了过度捕食。

“哪怕龟鳖能活上百年,也经不住被吃。”吕顺清说,从体态上看,幼体斑鳖和中华鳖、山瑞鳖等很相似,再加上它长期被误认为其他物种,无法获得保护。刚出生的小斑鳖可能被当作中华鳖吃掉了。

专家曾努力为斑鳖“续香火”

吕顺清的右手大拇指上永远留有一道疤,那是他第一次被斑鳖咬伤,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就在咬伤吕顺清后不久,这只名叫“湘湘”的斑鳖去世了。

这是当时我国唯一确定性别的雌性斑鳖。2019年,它在人工授精过程中,毫无征兆地死亡。

说起与这只雌斑鳖的故事,吕顺清喉头发紧。“那得从2007年给它鉴定身份说起。”

2007年1月,吕顺清在苏州开会,看到长沙动物园需要鉴定的几张大鳖照片,他与澳大利亚专家杰拉德·库克林敏锐地发现,这可能是斑鳖。两人当即赶赴长沙,现场确认,这是一只约90岁、还能产卵的雌性斑鳖。

当时全球只有几只斑鳖,长沙的发现,让人大喜过望,这意味着斑鳖可以自然繁殖了。

彼时,苏州动物园有一只雄性斑鳖,两家都舍不得把自家宝贝运到对方园区,为了能让它们自然交配,在做了大量工作后,长沙动物园终于同意“嫁女”。2008年5月,被称为“湘湘”的这只雌性斑鳖来到苏州。

2009年,雌性斑鳖“湘湘”在苏州动物园晒背。吕顺清 摄

由于两只斑鳖长时间没有见过同类,为了防止互相伤害,工作人员用栅栏隔挡,两只斑鳖第一天只能互相凝望。第二天,栅栏打开,雄鳖主动靠近,湘湘则躲到水里,没有现身。第三天、第四天湘湘在岸上晒背,雄鳖围着它游。第五天,它们“圆房”。

一切都很顺利,湘湘很快产下了几十枚蛋,但失望旋即而来,没有一颗蛋受精成功。大家开始分析原因,是两只斑鳖相处太短,没有交配成功?还是食物过于单一?还是水质问题?也有人认为,它们交配成功了,但暂时没有形成受精卵。由于龟鳖类动物雄性的进入雌性体内,可以存活数月甚至数年,因此湘湘未来某天可能产出受精卵,孵出宝宝。

鉴于斑鳖的繁育没有经验借鉴,科学家不敢妄动,只能等。

又过了6年,依然如此,它们每年交配,湘湘产卵,但就是没有一颗受精蛋。科学家开始怀疑雄性斑鳖的质量,毕竟它已经100多岁了。

此后几年,人工授精也没有成功。眼看着两只斑鳖年龄越来越大,2019年克隆技术的不易
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研究员郑萍解释说:“克隆技术并非想象中那样简单。目前,哺乳动物的克隆技术比较成熟,而斑鳖是爬行类,靠产卵繁殖。科学家对它们在克隆技术上的探索还处于初期阶段。”
郑萍指出,当一个物种的种群数量低于临界值时,其基因库已不完整,无法修复。即使通过克隆技术“复活”个体,也只能复活某个特定个体,而不是整个物种。
野生龟鳖的濒危困境
事实上,中国的野生龟鳖类种群数量正在不断下降。尽管龟鳖是现有物种中生存能力最强的动物之一,但现实是,中国野生龟鳖整体正在走向濒危。目前,野外已几近灭绝的是云南闭壳龟、金头闭壳龟和黑颈乌龟。鼋、四爪陆龟、潘氏闭壳龟、百色闭壳龟、山瑞鳖和凹甲陆龟等也面临濒危或极度濒危的状况。
最后的希望:马堵山水库
斑鳖已被动物学家称为“活化石”,仅存少数寿命很长的个体,无法产生后代。
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在越南雌性斑鳖去世一个月后,着急的饶定齐就赶到了云南马堵山水库。那里被认为是中国仍有可能存在野生斑鳖的地方。
定位到马堵山水库是有依据的。越南的同莫湖与红河相连,而马堵山水库就位于云南省红河州境内。2007年蓄水后,50公里长的河岸被淹没,而这段河道可能是斑鳖在我国野外尚存的重要栖息地。水库建成后不久,仍有当地渔民看到巨型斑鳖在晴天晒背。
饶定齐和吕顺清也收到了一些消息。据当地渔民反映,也许有一只甚至更多的斑鳖生活在马堵山水库。多年前有人非法捕鱼,渔民曾在水面看到有巨型斑鳖漂浮而过。看到巨鳖的人形容它为形貌古老、体形巨大的鳖类动物。
两位科学家一直相信,红河流域可能还存在斑鳖的野生个体甚至种群。但他们也担忧,如果是一只独自生活的斑鳖,这对种群繁衍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是成对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在50公里长的水域中寻找一只斑鳖的踪迹,难度很大。饶定齐和团队已无数次前往马堵山水库。由于斑鳖大部分时间潜伏在水下,看到它们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它们很少上岸晒背,更别说产卵了。
本次调研,饶定齐和团队去了十多天。只要在水库边行走,他都会专心盯着水面,唯恐错过突然出现的异常情况。
团队寻找斑鳖的方法很简单:沿岸行走;在斑鳖最可能露头的地方搭建观测点,安装摄像头,用望远镜巡视水面或它们可能晒背的位置;团队还采集水样,通过环境DNA技术检测水中是否存在斑鳖DNA信息的排泄物、脱落皮屑等。大家相信,如果足够幸运,他们可以拍到斑鳖的图片或视频,留下证据。

2023年5月,饶定齐团队成员在红河流域寻找斑鳖。饶定齐摄
“虽然无法覆盖整个水库,但我们通过咨询渔民,整理出了几个目击点,将主要精力放在这些最有可能出现斑鳖的地方。”饶定齐并不担心水里的斑鳖会挨饿。“红河流域仍有渔民捕鱼,如果还有斑鳖,它们不会缺吃的”。
饶定齐给记者展示了一段视频。在一片宽阔的河湾中,隐约有一个灰色身影,贴着河面上下起伏,但它始终没有浮出水面,所以无法辨别是否为斑鳖。“也可能是其他大型鳖,如鼋或亚洲鳖”。
有时,吕顺清也会和饶定齐一起前往野外。他们把这项工作比喻为“寻找尼斯湖水怪”。据说这种古老的海生爬行动物生活在苏格兰的一个深湖中,但至今没有被证实。
“我们的工作就像寻找尼斯湖水怪,所以我们都把寻找斑鳖称为‘寻找马堵山水怪’。”吕顺清说,现在最紧迫的任务是找到斑鳖存活的证据。
科学家们甚至为“一旦找到斑鳖”制定了计划——一旦发现,首先要就地保护和监测,然后进一步寻找其他同伴。如果它们性别不同,可以抓住一只,装上定位器,放到另一只所在的水域,尝试自然交配繁殖。如果发现的只有一只雌性,也可以与越南方面商谈合作。
但代价注定很高:苏州的雄性斑鳖自然繁殖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只能依靠人工授精;越南的雄性斑鳖目前健康状况未知。如果没有雌性斑鳖,斑鳖的未来仍然充满迷雾。
即使斑鳖正在滑向灭绝的深渊,但科学家们仍然没有放弃希望——
“不要等到失去的时候再想着挽回,应该加大对灭绝预防的力度。”饶定齐说。
“灭绝意味着永不复生。这听起来令人心酸,但同时也发人深省。”吕顺清说。(记者岳冉冉)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